他是我见过的唯一的诗人

可以杜撰就让其成为想象,真实永远无法捏造,却也敌不过预期的想象。

他是我见过的唯一的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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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来没有读过他的诗,也没有见过他写诗,但我曾称呼他为诗人。
(一)
诗人是我所生活的小镇里一家书店的老板,书店藏在一条还算比较热闹的街道旁,相对于书店旁边其他招牌显眼的店铺,它就像这条街中藏匿起来的一个方盒子,毫不起眼的存在着。
这家书店每天都会听到从街道传来的相似却不会重复的声音,清晨是卖豆浆小贩蹬着小车吱吱呀呀发出的声音;中午是镇里公交驶过时车尾冒着黑烟喘息的声音;有时来一场午后小雨,淅淅沥沥全是雨点斜打着街道的声响;当晚上雨停了,盛夏的夜里,夏虫在树上也发着声。
或许再静心听,沿着街望去是一个城中村,狗吠鸡鸣声,也是常听到的。
而书店的老板却总是沉默着,坐在窄而小的桌子前,沉默着做着他的事。
认识这家书店不能算是偶然,毕竟我们所认为的那些“命定”的事情很少存在过。
五年前,我还在读中学,焦躁的年纪,没有静下心来动笔的一丝渴望与冲动。不记得是哪一天,班里在传阅几份报纸模样的印刷品,当其中一份传到我这儿时,我便好奇的看了看。
原来是一家书店的宣传书单,纸张上密密麻麻地印着各种书籍的名称作者简介等等,宣传单的最上面写着书店的名字和地址。是我从来没有听说过的书店。
我顺手把宣传单往后面传,扭头问隔壁桌女生是否听过这家书店,她停下正在赶作业的笔,抬起头淡淡的回答有,还说这家书店都开了好几年了,文青都知道。
然后她就低下头来继续写作业。
那时候我还不会自诩文艺女青年,似乎因为不是文青,所以未曾知道镇里还有这家书店也不足以为奇了。
不知隔了多久后的一个周末,我陪我妈去做头发,当我妈告诉我她要洗烫染整个流程花上好几个小时的时候,我坚定地拒绝了她让我干坐在发廊里等她好几个小时的建议,说要出去外面走走。
我妈给了我些钱,叮嘱了几句注意安全的话后,我就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发廊的大门。
迷迷糊糊地乱逛了几条街后,我突然想到那家书店好像离这里不远。也许是心中想当“文青”的念头膨胀着,靠着不深的记忆我找到了它。
真的藏得很好。当街边所有店铺像争着要把自己的门面在这条街中凸显出来时,这家书店却像凹进去似的,没有显眼的招牌或者夸张的横幅。
自然是不落入俗套的。
那是我第一次觉得该用 “寂静”来形容一家书店。
我轻轻推门而入,满眼是书的影子,不大的空间里十几个书架上摆满了书,地上也堆着半米高的书籍。能容读者步行的空隙实在太小,要侧着身子像螃蟹般滑稽地穿行,才不会踢到一旁堆着的尚未拆封的书。
刚开始进去的时候,书店里过于安静,一开始还以为没与其他人,光线并不是很充足,几盏白炽灯散发着柔和的光线,满鼻纸张笔墨味。好奇地寻找店主在哪里,寻到其中一个书架后才发现一个戴眼镜的中年男人在整理着书本。
他看见我,温和的笑了笑,没有任何言语,在我和他极短的眼神交汇中,我突然觉得言语中简单的问候是多余的。我走过他身旁,百般无聊地看着书架上每本书书脊上印着的书名。有听过的,但更多的是没听过的。
我觉得该在这家书店里买上一本书。
那时我很少看课外书,花时间去读诗的时间更是少,但碰巧在学校里读了海子的《面朝大海,春暖花开》,读不懂,只是感觉写得好,碰巧又看到书架上放着几本海子的诗歌集,便抽出其中一本,看了看价格,又在原地想了好一阵后才决定买它。
我拿着书,走向收银台,说是收银台,不过就是一张小而窄的桌子,桌子上摆着一个台式电脑和几本书。收银台的后面又是一个书架,还是堆着好多书。
突然就在这寂静中有一种压抑的感觉。
书店老板此时早已坐在收银台前,他接过我手中的诗歌集,低着头翻过书的背面看了看价格,然后报了书的价格给我听,没有任何穿透力的声音,阴郁而沉闷。
这是我第一次来这书店时他发出的唯一一次声音。
我付了钱后,拿着书走出书店,不知为何,有一种落荒而逃的快感。
几辆鸣笛的小轿车驶过,街上一阵阵嘈杂声像被揉碎似的灌进双耳。
我把书夹在手肘里,然后到书店旁音乐声响不停的便利店里买了瓶饮料。
在回家的路上,我坐在车后排上翻着刚买来的诗歌集,翻到那首《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的诗,没有感情的念着。
坐在副驾驶座上的妈妈扭过头来问我在读什么,说我读得一点都不好听。
我装模作样地回答说,在读“海子”。
然后又随手翻了翻还算厚的诗歌集,随后,我发现,一张暗黄色的书签静静躺在书的其中一页,像在等我翻阅到它。我拿起书签,上面印着温庭筠的《梦江南》。
“千万恨,恨极在天涯
山月不知心里事,水风空落眼前花。
摇曳碧云斜。”
初读这首诗时是五年前,再忆起却是三年后的事了。
他是我见过的唯一的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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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后来我经常去这家书店,有时会买上一两本书,我那时很少在网上买书,只记得在高一时托人在网上买过一本奥黛丽赫本的传记。每次买书,书店的老板都会在书里夹上一张小书签。
每一张书签上都印着不同的诗,古代近代现代国内外的都有。我心里暗自揣测着,或许书店老板是个喜欢读诗的人,兴许还会写诗创作。
我又猜想或许他是个诗人,所以,莫名其妙地就在心里暗自称他为“诗人”。
【他是我见过的唯一的诗人】每次去书店,店里都很少人,偶尔有一两个和我年纪相仿的人进来看书选书,诗人总是坐在小桌子边上,也有碰到他在书架上整理书籍的时候。但在书店里的人都沉默不语,最多的交谈是在付款时的寥寥几句。
书店里从来不放音乐,不去刻意制造文艺气息,寂静是我对它最深的感受,而我自己的感受,仍是体味这份寂静中的压抑。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我喜欢上朦胧诗派的诗,我尝试的背上一两句舒婷的《致橡树》,抄写《神女峰》给朋友。
为眺望远方的杳鹤
错过无数次春江月明
会写诗的人在我眼里,似乎都是难以琢磨的,他们看到了很多,却往往是最少也最难得到心里所愿的人。
我在这家书店里买了一本旧版的《朦胧诗选集》,在准备结账时,我问桌子旁沉默的诗人是否有印着朦胧诗派的诗的书签。
他看了看我,仍然是浅浅的笑,依旧是不言不语的沉默。当我正在为自己的无厘头要求感到些许尴尬,原以为他是在用沉默来表明没有时,他却拉开小桌子里的一个抽屉,取出一张和以往的不同的书签给我,我看了看,上面印着:
理想使痛苦光辉
这是我嘱咐橄榄树
留给你的
最后一句话
我小声地说了声谢谢。在这家书店的时候,我也学会了用沉默去表达很多,却不是所有。却仍然总是有一丝压抑。
之后有一段时间因为学业的紧张,我减少了周末出门的次数,随之去这家书店的次数也越来越少了。但总是把那本朦胧诗集放在桌子上,也会抄抄诗歌,可惜字太丑,便总会委托班上写字极为好看的朋友帮我抄上几句。
却从来不敢有动笔写诗的念头,毕竟水准不够,心思也不及。
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都没去诗人的书店,或许诗人在闲暇时写写诗,看看书。或许他是个诗写得极好的人,或许真的是个诗人。我总是会想像别人在做什么,而那个总是坐在书店里的诗人,应该过着诗意的生活。
但也是带着些许阴郁的生活吧。诗人们的生活应该都很难懂吧,而开着书店的诗人的生活更神秘吧。
高考前,我又独自去了一次这家书店,那一次我没有买书,离开之前,诗人叫住我,把几张书签给了我。我莫名奇妙地接过书签,却没有问为什么,只是依旧小声地说了句谢谢。
我开始在网上买书,高三的时候买了一本《非洲十年》和《白天不懂夜的黑》,那时候有人问我现在干嘛还买书,都有电子书可以看。
我说个人兴趣。
去年八月末,有朋友在网上和我说书店关门了,我心里一惊,发现自己高考后都没再去这家书店,或者说,没有再去看望过那个诗人。
在知道书店关门或者说倒闭的第二天,我去了那家书店,它早已拉下了铁闸门,铁闸门被风吹得鼓鼓作响,上面贴着印有“本店转让”四个大字的纸张。
我走在街对面,抬头看着书店不显眼的暗红色招牌,油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有了掉落的痕迹,尽然有了斑驳的迹象。
大抵是时间的斑驳更胜一筹。
后来在上大学之前,我又去了那家书店曾经存在过的街道,书店暗红色的招牌早已被拆下,变成了某某男装,从店里传出轰炸般音响声。旧时招牌被拆下,连同曾存在过的压抑气息,一并消散在过去。
我也再也没有那个诗人的消息。也许他真的是个会写诗的诗人,尽管他读诗的声音,阴郁而低沉吧。
他是我见过的唯一的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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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小镇里最后一家也是唯一一家独立书店消失了,竟也陪伴了我五年。
后来,我在网上买了一套明信片,它有一个我喜欢的名字叫做“独立书店,你好!”,100张明信片,100家独立书店它们遍布在全国各地。我曾说以后要把这100家独立书店都去一遍。
就像那些标榜着“人生必去的一百个地方”的宣传语一样,去遍这100家独立书店,阅读,拍照,随后离开。
而在这100家独立书店外,还有更多不知名的小书店,它们像我所居住的小镇里曾经那家书店,极少人知道它们的存在,也许明天,它们就悄悄关了门。
而这千千万万家独立书店,它们是一座城市文化氛围的贡献者,它们习惯沉默,人们也予以沉默的回应。在这千千万万家书店里,每一家书店都有一位同样沉默的诗人,而我见过的唯一那个诗人,我却从没见过他写诗,没读过他的诗。或许他真的写诗,只是后来不写了。
他是我见过的唯一的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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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记)
高三那年,学校旁的寺庙大门前有一棵开满粉红色花的树,每次我坐校车经过,我都会朝树的方向望去,看树更看花。总让我想起席慕容那首《一棵会开花的树》,从初中时便开始诵读,年复一年。
再回中学母校,我留心的看了看那棵会开花,会开粉色花的树是否还在。
早已不在。
那首诗还留在心中。
这世上还有许多诗人,我还没遇见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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