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如果我说拨打医院投诉热线的往往不是穷人,你信吗?( 二 )


「我就一个妈啊,我们大早上来的,就等来三个字,你说换你你生气吗?」
她倾诉着担心,花了一个多小时才恢复情绪的平静:家里动弹不得的母亲的病情、此行及今后需要的花费、一旁满鬓斑白的父亲的心理承受能力 。
她的泪止不住地涌,眼泪里折射出大部分中年人的疲惫 。
看病时越卑微,投诉时可能越冲动
7 月份一个清晨,医院紧闭的大门外坐着一对父子,他们身着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衣服,但非常干净整洁,看得出对此行的重视 。儿子把包斜跨在胸前,非常谨慎地看护着,父亲疲倦的脸上布满皱纹 。
他们看到我穿着白大褂,便抓住了我的胳膊,表情很是恭敬,眼神疲惫又迷茫,所有在大厅内转了十几个来回仍不知所措的焦虑都化为一句小心谨慎的问话:「医生,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啊,请问我预约了,要在哪里排队?」
明明挂了上午 10 点号,偏要早上 6 点就来医院大门外苦等着:「早来了踏实啊,来早了比来晚了强 。」
生活环境相对落后,拖家带口打包来到大城市就医,不清楚也不了解就诊的流程 。正是这种未知的慌乱,让他们对医院与医生抱有一种近乎虔诚的依赖 。
我看到他们身前的背包被长袖衣裤塞得满满当当,如果不是在盛夏的凌晨就出门,谁又会随身带着这只属于深秋时节的衣物呢?
这些衣物提醒着我,任是炎炎夏日,也总有人需要面对凉风袭来的时刻 。
但也正是这样一个群体,就诊前愈是卑微,投诉时愈是有力而冲动 。
12 月的一天,一位孙阿姨因肩膀疼痛到医院就诊 。就诊前,她非常小心翼翼地说着自己生活的难和疾病的痛,接诊她的是我们医院一位年轻的医生小王 。
小王对这类病人有着天然的同情心,他一边为孙阿姨做体格检查,一边听她诉说的活着的悲哀胜过身体上陈年旧伤 。小王医生建议孙阿姨做 MRI 检查,但考虑到经济原因,孙阿姨拒绝了,于是小王退还了孙阿姨 6 元的挂号费 。
回家后,孙阿姨感觉肩膀还是疼痛难忍,第二天重新来到急诊 。急诊医生建议她手术治疗,检查报告单提示左右肩膀撕裂伤,于是,孙阿姨怀疑「是小王医生做体格检查时掰坏的」 。
在医患纠纷调解的办公室里,小王医生向她反复从医学专业的角度解释肩袖损伤机理及肩关节体格检查不可能造成双肩肩袖损伤,但无济于事 。
孙阿姨一言不发,径直举起办公桌上的订书机向我们砸来 。
那种就诊前近乎虔诚的信赖,在投诉时成为内心深处价值观的崩塌 。
舍本逐末的投诉:不再为治病,只为争对错
不久前,我曾遇到一位女儿罹患淋巴瘤的单身母亲,投诉「医生不认真看病,要求批评当事医生并当面道歉」 。
我们建议为她再联系其他医生治病,她断然拒绝,只要求处理那个「不会笑、不懂人情味」的医生 。
这种不甘心与伤痛到了投诉的最后,变得不再需要医学的手段来医治病痛,而是需要医生的道歉、或对医生的惩罚来抚平 。
我们仿佛都患上了暂时性失忆,目的不再为看病、治病,只为争论一个对错 。
与此同时,被投诉的医生往往成了失语的另一方 。
这个时代造就了很多英雄,也因此委屈了许多平凡的人 。在箭头的另一端,那些不能及时发声的医生们可以被无条件投诉,却不能进行驳回 。
媒体大肆宣传报道医者仁心,电视里的医生可以舍家为患者,现实中大多数的医生没有承担着那些时代赋予的、人民赋予的神圣使命砥砺前行——他们只是做好手上这份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工作 。
没有被称作英雄的普通的医生,面临「以一对百」的失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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